月儿端着半盆子没油拌的生胡萝卜馅,坐在炕沿上,耀先含着没有点火的空烟杆圪蹴在锅灶边,他们的儿子新生抱着两只无奈的胳膊靠在窑底的一只空瓮上。乱夕的最后一缕残阳斜斜地从窗纸上,从敞开的窑门上射进窑里来。这一缕金黄的阳光给窑里的一家三口带来的不是光明和希望,而是不尽的忧愁和熬煎。为没有包饺子的白面而熬煎,为过不起年而熬煎。
窑门外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随着这一阵咚咚地脚步,一个高大粗壮的身影堵在窑门上,把那一缕夕阳斜照严严实实地挡住。看着这个突然堵在窑门上的壮汉,一家人充满忧愁的脸上又多了一层惊骇和恐惧。堵在窑门上的这个人是既让他们恨又让他们怕的郭解放。这个时候他上来干啥?端着菜盆的月儿从炕沿上站起来,手里捏着空烟杆的耀先从锅灶边站起来。两个人站起来,却不敢问出话,只是木呆呆地看着这个逆光里的黑影,只有站在窑底的新生表现出殊死一搏的仇恨。
不管是恐惧还是仇恨,一家人都预感到又有灾祸的事情来了。这个人是他们的灾星祸星,他只要一在他们眼前出现,他们就不得安生。真是这样,郭解放这时候上崖口不是给他们祝贺新年送平安吉祥来了,他是专门寻衅闹事来了。在上房里对杏花施暴没有得手,让半路回来的改改给打搅了,他感到的不是羞耻,却是愤怒,他把发泄不出去的仇恨和愤怒全都移注到新生身上来了。
郭解放把施暴缺德的事情没有干成,提起没有脱到底的裤子从上房院出来,没有再进官窑,也没有往前面的马房窑里去。他气休休地背着手上了坡道,向他原来的家走去。
虽然岁月艰辛,人们的生活都很贫寒,但乱夕的后晌卧马沟村里还是有了过年的气氛,一些人家的门窗上已经贴上红红的对联和窗花,有的人家还挂起了在夜里才能发挥出作用的灯笼。已经有穿了新衣裳的孩子在坡道上东一群西一伙的,口袋里装着拆散开的鞭炮一个一个零星地放。空气里有了炸糕煮肉和火药混合的特殊气味。这就是年味。
气极败坏的郭解放感觉不到这浓厚起来的年味,甚至还对在脸前欢声跑过的穿了新衣裳的孩子们恶声地吼叫一声。郭解放回到他原来的家里,他爹郭安屯倒滋滋润润地提前过上年了,他盘腿坐在炕上,脸前摆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两碟小菜,烫了一壶酒,正端着酒盅子一个人吸溜呢。郭安屯就是这样一个人,只关心自己,他把儿子们一个个都招出门去,不嫌脸红,不嫌丢人,在这团圆守岁的时候他倒提前捏着酒盅子吸吸溜溜地喝上酒了。
郭解放进来坐在炕沿上陪着他喝了几盅,越喝心里的火气反而越大,灌到肚子里去的几盅酒像是浇在干柴的几勺油,让火更旺地燃烧起来。郭安屯知道大儿子这一阵子肚子里窝着事,心里不畅快,就端起酒盅说:“男人闹事时,就要有个狠劲,你现在是满把手砍椽,有啥不敢的,我年轻的时候……”郭安屯把一盅子洒灌进嘴里,把他年轻时候的一截子话就没有说出来,他觉得现在当了卧马沟一把手的大儿子不似他年轻时那样豪狠,那样敢弄事情,堂堂一个队长,咋就能让一个地主的儿子给弄的心神不宁。
郭解放喝了几盅酒,又让老爹数说一顿,肚子里的火气就从鼻孔里直往外冒,就把酒盅子叭地一声撂在小桌上,起身上了崖口。
郭解放堵在窑门上,恶着声地对窑里惊慌失措的一家人说:“你们听着,杏花的事拉倒了,正月初九的事不说了……”
像是惊雷在窑里炸响,一家人全都懵了。月儿手里端着的菜盆差点失手掉在地上,“可是,可是……”月儿颤着声艰难地说不出话。
“没有那么多可是。”郭解放从怀里抓出一把钱票,这钱就是耀先送下去的二百四十块的彩礼钱,收了彩礼他就装在身上,这几天置办年货,他还从中抽取的花了几十块。郭解放把已经不够数的礼钱从怀里掏出来,天女撒花似地甩出去。再道:“这就是你们给的二百四十块钱的彩礼,给你们退回来了,别的彩礼不提不退了。你们有本事的儿子早就破了杏花的身,那些东西就算是你们的赔偿,扣下了。”郭解放把一根粗粗的指头直直地指向站在窑根里没有动弹的新生,再恶毒地说:“你小子给老子听着,杏花的事就这样结束了,你过去对杏花干的那些事情,我也不追究了,但是过了今天你要是再敢纠纠缠缠地和杏花在一起,还是原来的话,非把你小子的狗腿打断不可。你破了杏花的身,沾了杏花那么多便宜,老子不追究就算便宜你了,哼。”郭解放把一把花花绿绿的钱票天女撒花一样的撒开,再撂下这么几句恶毒凶狠的话,走了。
浓厚地黑暗又重重地笼罩在崖口上,又重重地笼罩在一家的心头上。在这乱夕的夜里,月儿耀先还有他们的新生再想的就不是明天正月初一能不能吃上饺子,比吃饺子更严重更迫切的问题像碾盘石一样向他们压下来,对这一家人来说什么能比正月九初娶不回杏花更重要。郭解放撒出来的一把钱票像是被揉碎的花瓣落英满地地还散落在窑门口的脚地上。人都娶不回了,谁还在乎这几个钱。郭解放是一个说到做到的恶毒凶狠的人,他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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